讀日劇、過生活

這是一部色彩斑斕、繽紛眩目、熱鬧又豪華的喜劇歌舞片，
但，這也是一部講述松子一生淒涼無比的悲劇故事！！！
這樣一個極端矛盾的組合，
卻激盪出一部極為精采、個性鮮明的電影--「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
（其實我比較喜歡「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這個翻法）
這部片子的音樂很棒，中谷美紀的表現超棒，
但最最要大推的是編劇兼導演中島哲也，
因為他的匠心獨運，整部片子從視覺到聽覺到劇情節奏，
真是從頭到尾讓人目不暇給，同時還深深觸動人心。

整部電影是用倒敘手法來描繪松子這一生的。
電影的一開始，
就是五十三歲潦倒落魄的川尻松子被人發現死在河邊草地上。
經由姪子川尻笙幫忙善後的過程，
和幾個在松子生命中重要人物的回溯，
才逐漸拼湊出松子五十多年悲涼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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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要用一點篇幅將松子的故事稍微交代一下。
內容也許很瑣碎，但我覺得似乎有必要稍微交代，
才能讓大家感受一下松子這一生的荒謬性。

一個本來可以平順過一生的中學老師，
因為處理學生偷錢事件的方式太過天真，
又遭同事陷害、學生背叛而丟了工作。
由於一直覺得無法得到父母的關愛，於是乾脆也負氣離家出走。
原本可以平凡順遂的松子的一生從此變調。
離家後沒有正職的松子不斷遇人不淑。
潦倒作家男友（宮藤官九郎演的耶！！！）時常對她暴力相向發洩怨氣，
松子依然死心塌地。
這樣的男人終究因為江郎才盡而自殺，
於是她淪為這個男人的對手作家的情婦。
原以為生命從此燦爛光明，
卻發現自己只是這個人報復敵手、發洩怨恨的工具。
被這個男人拋棄後，松子又跟了一個從事色情業的男人（武田真治演的耶！）。
但是這個情人騙了她的錢，還去供養另一個更年輕的女人，
於是她忍無可忍之下狠心殺了這個情人。
原本想自殺謝罪，但最後還是被一個理髮師救起。
松子依附在理髮師家中，才覺得幸福正要開始，警方卻已循線追至。
入獄八年，松子滿心期待出獄後與理髮師團聚，再續前緣。
沒想到出獄後才發現，這男人早已另組家庭，忘了她的存在。
心灰意冷之際，松子巧遇當年背叛她的學生龍洋一。
龍長大後成為黑道手下，在這次巧遇中才坦承當年是因為太喜歡松子了，
才做出自己都難以解釋的事情。
靈魂找不到依歸的松子，環視自己空蕩蕩的小屋，喃喃自語：
「留在這裡也是地獄，出去外面也是地獄，
  如果到處都是地獄，那麼兩個人也強過一個人！」
於是她成為洋一的女人，陪著洋一做盡各種黑暗勾當，躲債、逃亡，
最後洋一因為躲不過黑道追殺，乾脆向警方自首，
松子又死心塌地等著洋一出獄。
服刑期滿的洋一因為自慚形穢而拒她於千里之外，再次走出松子的生命。
此後的松子再也不信任別人，自棄於社會正軌之外，
毫無生活目標，沒有工作，頹廢度日，
直到成為一個臃腫癡肥、精神失常的糟老太婆。
最後被人發現的時候，是被一群國中生用球棒打死在河邊草地上。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故事是改編自確有其人的真實人生。
我彷彿可以理解那種不斷不斷遭遇重創、人生悲慘到極度荒謬後，
整個人深陷一團爛泥中，只能仰天大笑的終極無奈！
松子這部電影的荒謬調性，大概可以用這樣的角度來解釋吧！
雖然故事和人物極度淒涼復可憐，
導演卻用了非常華麗絢目、充滿幻想色彩的好萊塢語法來詮釋這樣一個故事。
舉凡復古中帶著極度飽滿高彩度色調的畫面，
或是完全模仿自美國老片的運鏡、攝影、配樂風格，
到許多場景中，滿到要溢出螢幕的奇彩鮮豔花朵，
還有非常傳統歌舞片那種充滿瑰麗色彩的服裝、道具、佈景，
乃至熱鬧非凡的歡樂歌曲.....
整部電影的表現元素在與故事本身刻意高度不協調的對比下，
更加凸顯了松子這段人生的辛酸與悲情。

我在想，導演故意使用這樣的高反差表現方式，
一方面也許與企圖吸引觀眾目光有關。
（說實話，那些歌曲、配樂、綺麗場景還真是感官上的極致享受！）
但另一方面，這樣的安排也或許是想呈現
如此卑微的松子終於擁有一次擔任人生女主角的悲壯感吧！

像松子這樣最終死於非命的糟老太婆，現在翻開報紙社會新聞比比皆是。
這樣的人物，我們總是無暇（甚至不屑）一顧，
也許，終其一生，她都只是別人眼中可有可無的卑微人物。
從小，她眼中的父母只關心體弱多病的妹妹，從沒有關心過她。
長大後，在一個又一個無情的男人身邊，
她永遠只是付出的一方，完全沒有被珍視被寵愛過。
然而，在如此灰暗墮落的一生中，
其實松子始終抱持著單純到極度天真的本性 ---
縱使自覺被忽略，她從小只知道要當個乖孩子取悅父母，
縱使被前後數個男人拳腳相向，她還是願意為了愛情付出自己的一切。
縱使被學生背叛，但多年後再重逢時，
她也只是淡淡地將後來的遭遇當作笑話說給學生聽，
完全沒有把自己的人生扭轉怪罪給學生的意思。

這樣一個想法極度單純的女子，太過天真無我，
恰正像是好萊塢電影或迪士尼卡通中所營造出的童話人物，
完全脫離現實，滿腦子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或許，也唯有在這樣的幻想裡，
松子才終於有機會能當上她自己心中那耀眼的女主角吧！
所以，這部歡鬧到有點喜劇風格的電影，
原本我以為是從第三者（笙、姊妹淘澤村惠、龍洋一）的觀點來看松子的一生，
到最後反而讓我覺得，
這其實是用松子的眼光來回顧自己的一生，
所以才會如此瑰麗奇彩，這麼充滿純粹的歡樂幻想。
因為，至少至少，人生到了最後，總要讓自己絢爛如公主一般，
走在舞台正中央，做一次如此熱鬧又美麗的電影女主角，
才總算，不枉走過這一生吧？！
那一輩子彷如一團爛泥的人生，也終於可以在這電影裡，
像好萊塢片一般絢爛奪目吧！

也因此，這部電影越到最後，
越是色彩光影絢爛奪目時，越是對比了松子黯淡悲涼的遭遇，
也越是讓我覺得神傷不已。

＊         ＊            ＊             ＊

這部電影裡有幾句對白，如今想來真是辛酸。
「小時候誰都會認為自己將來的人生很輝煌。
  可是長大後，結果都不會按自己想的那樣。
  辛酸、無情....全都相反。」

「白雪公主或是灰姑娘，夢裡的白天鵝，
  醒來都成了黑漆漆的烏鴉。
  只有一次的人生，我們的齒輪到底從哪裡就出了問題？」

每個女孩小時候，都曾經做過夢，編織過未來的夢想吧！
然而，現實卻往往是殘酷的。
松子和她的姊妹淘澤村惠發現自己原來只是是那黑漆漆的烏鴉，
幸運如澤村惠，至少在ＡＶ界混到女王般的地位，錦衣玉食。
不幸者如松子，不斷被命運打到谷底，
一再想超越，卻又被打到更底層，更加無法翻身～～

所以當那小時候白雪公主的夢想，
最後卻成了松子死前激動地不斷寫在屋外牆上的幾個大字：
「生而為人，對不起～～生而為人，對不起～～～」
那真是好悲哀好感傷的註腳啊～～～～

幸好在這樣一段故事裡，
導演安排了柴崎幸飾演笙的女友明日香這個角色。
生在現代的明日香，不同於昭和時代逆來順受的松子，
明日香看不下去笙的頹廢迷失，於是選擇與這樣的男人分手，
並且自己領悟出人的價值不是從別人那裡得到什麼，
而是能給別人帶來什麼。
她毅然決定參加志工隊，遠赴烏玆別克展開新生命。
我想，
導演會安排與中谷美紀長相相似度高達九成五的柴崎幸來演這個角色應該不是偶然。
（說真的，裡面有好幾場戲，我都快分不清誰是誰了！）
我相信，用這兩位容貌如此相像的女演員來對比其角色命運的差別，
這其中隱然暗喻，在人生的轉彎處，自己還是握有命運的決定權的。
松子因為害怕孤獨寂寞，於是軟弱地一再依附著別人，
即使被男人毒打到命都快沒了，她還是認為兩個人在一起強過獨自一人。
然而柴崎幸演的這個現代女子明日香（就連名字也是充滿對未來的希望！），
看著懶散頹廢的笙，卻是毅然決然選擇一刀兩斷，
並且，走得遠遠的，給自己一個全新的開始。
這是，不同時代女子導致想法不同？或是始於個性差異？
無論如何，我很喜歡這兩個角色的對比，
明日香這個角色的存在，雖然在這部電影裡比重非常少，
在我認為卻具有非常重要的畫龍點睛之效！
至少給了這部電影淒涼之餘的一點希望。

另外，除了電影語法和故事內容的高度對比性之外，
這部作品的配樂也是非常值得推薦的一環。
純粹的演奏曲都極富昭和年代的復古風格，非常悅耳。
更不用說有中谷美紀和幾位日本著名歌手分別或共同演唱的幾首歌曲，
真的是支支動聽。

此外，這部電影真的讓我對中谷美紀大大刮目相看。
我知道她是個不錯的演員，
但過去看到她的日劇作品並不太多，所以其實對她認識並不深。
在這部電影裡，由於松子這個角色歷經多次人生大起大伏，
她前前後後總共換了十多個造型，
那裡面的她有天真、有憂傷、有期盼、有失落，
甚至，也有她放棄人生一切希望後，絕望骯髒的癡肥樣貌.....
她在情緒的收放掌握和心境的開闔上表現非常深刻，
光是看她的演技就已經值回票價，
更何況裡面還有許多彷彿是為她量身打造的MV場面，
聲光效果燦爛極了！

～～～～～～～～～～

後記：

日本的文化呈現一直有著兩條極端的風格路線。
一邊是極簡、極靜、極樸素的禪風，
就有點像我前陣子介紹過的電影「喜歡你」；
另一邊是充滿了暴力、高彩度、高張力的喧鬧華麗風格，
這部電影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我在想，是不是就是因為有一個極端的存在，
所以必須要有另一種極端來作為出口，
才足以讓這樣一個民族的文化不至過傾失衡？
無論如何，
這兩種極端不同的風格，在最近我看到的這兩部電影裡，
各自呈現了極佳的成績，各屬於不同方向的好看。
有機會的話，都很值得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