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日劇、過生活

「十年前的你，是怎樣的你呢？
   十年前所愛的人，現在你還依然深愛著嗎？
   十年前你的摯友，現在也仍在你身邊嗎？
   十年前的夢想，現在你還記得嗎？
   十年前的熱情，現在還依然抱持著嗎？
   十年前的戀人，你還能和他做朋友嗎？
   十年前努力做的工作，現在也還繼續著嗎？」

～～～～～～～～～～～～～～～～～～～

有些戲劇作品，
儘管從編導演的技巧到各項周邊製作元素配合起來都似乎精緻細膩，
但如果編劇本身沒有「想說的話」，
我總是會覺得這只是一部徒有華美外殼、
內在卻缺乏實質內容的作品！
相較起來，也有另外一些作品，
儘管在這些戲劇元素的呈現上似乎都不盡完美、甚至瑕疵處處，
但是如果你剝掉這些不太漂亮的外衣，
卻會看見腳本中說出了一些觸動人心的話。
這些觸動你心中某處的話語、擊中你心中深藏某處的心情，
會讓你在看完這齣戲後沈吟再三，盤旋在你的腦海許久。
那時候，那些在看戲時露出的處處破綻與缺失，早已不是重點。
重要的是，它引動了你心裡塵封許久的某些想法，
讓你想起自己似曾相識的心情，
讓你看見許久沒有好好正面看到的自己.......

「神不擲骰子」對我而言，就是這樣一部作品！
就腳本的細膩度而言，這齣戲其實真的算不上佳作。
許多主幹以外的旁枝發展甚至頗為薄弱、而且破綻處處，
但是，對於劇中因為跨越十年時空的402班機，
而造成安子、亞紀、哲也、菊介四人呈現十年間心境改變的對照反差，
這支主幹卻是一直表現得很好，而且深深觸動我心！

我的自然科學常識很差的，
所以當然不了解什麼微黑洞、相對論、時空扭曲等深奧的物理學概念。
但這無損於我對這齣戲的喜愛！
因為，撇開這些難懂的理論，
這齣戲要談的核心，就只是：
時間在人生命中寫下的改變，
以及，面對已知的生死大限橫在眼前，人該如何度過；
還有，如何好好與最愛的人道別、讓此生不留遺憾～～～
或許，我可以這樣說，這是一齣談人與無情的時間不斷拔河拉鋸的作品吧！

～～～ 十年前、十年後 ～～～～～

1996年8月10日下午3:30，東洋航空402班機起飛。
這架原該安抵長崎機場的班機，卻在半空中失蹤，
經海上自衛隊、海上保安署出動共12萬人次參與搜索行動長達兩個月後，
雖然搜尋不到任何飛機殘骸，
但政府依舊宣布這架班機墜機、機上全員死亡。
事隔十年（正確地說應該是九年半），
正當罹難者家屬才剛能稍稍撫平失去親人的傷痛之際，
這架班機，就如同前東大物理系教授加藤久彥一直堅持的理論所言，
在2006年2月10日，機上全員、原機平安返抵長崎機場！

這是一個非常吸引人的開展！
從這樣一個起點出發，
我們看到了同時痛失情人和摯友的黛安子，
在獨自一人走過十年的寂寞和悲傷後，
站在38歲的這個時間點上，
看到了在她28歲時以為已經失去的兩個摯愛～～回來了！
副機師木內哲也（30歲）、空服員竹林亞紀（28歲），
這兩個「罹難者」，以十年前消失當時的樣貌，
回到已經站在十年之遙的黛安子面前！
前者還是年輕、熱情、衝動、單純的哲也和小亞，
後者，
卻已經是心境蒼老、每天只想平凡度日、數日子等著坐領退休金的中年黛小姐了～～～

所以，這樣十年歲月的對比，
便引出了我摘錄在本文開頭、每一集提出的問句了！
十年前的你，彷彿面對面般，和十年後的你，正面相對！
十年前的你，不斷不斷，丟出一句一句這樣的疑問句，
質問十年後的你，逼使你去問自己、面對自己、回首自己。
劇中的黛安子，我們只看到她十年後，38歲的樣貌，
一個沈穩卻灰暗、眼中看不到對未來有所期待的中年女子。
而，站在38歲這個時空，黛安子是如何看自己這十年間的變化？

所以，這是一齣在講「時間」的作品。
時間，能對人的心境造成什麼樣的變化？
人，面對這樣的變化，又該如何看待自己？
黛安子後來和亞紀的一席話說得真好！
已是中年的安子說，
「十年前原來自己能做100件事，
  現在的自己，即使只能做好10件事，
  但只要能確實做好那10件事，我也不覺得這樣不好。
  這不是放棄自己，只是明白了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明白自己就表示～年紀變大了～～～」
還是青年的亞紀是這樣回答的：
但是只要還有一點熱情，就能做第11件事了。
而有了那份即使無可奈何也不願服輸的心，
雖然做不了100件事，但做12件事還是沒問題的！

所以在這齣戲的開端，我們看到世故而消極的黛安子，
在如今只想照章行事的工作崗位上，
被還是年輕熱情的亞紀當頭痛罵為糟蹋工作的墮落女人。
而這樣的黛安子，是在一集一集的故事推展中，
慢慢在哲也和亞紀的影響之下，
漸漸打開封閉已久的心靈，開始願意做那第11、12件事情了！

～～～大限前、大限後～～～～～

這個關於時間的故事，除了對比出跨越十年時空的兩種心情外，
隨著這群人跳躍到十年後的未來，
那位加藤教授同時也提出另一個理論，
那就是這些人將在十天後再度消失。
當然這樣的時間扭曲又還原回去的物理學說法我還是一樣不懂，
但我知道的是，
這群乘客和機組人員和所有關心他們的家屬親友，
共同面臨了一個生死大限的關卡，
而且這個大限，就迫在眉睫！

因此這也是一部一直在談如何道別的作品！
在劇中，儘管大家對這樣的理論半信半疑，
但後來也慢慢被教授的說法說服。
而當他們開始相信這樣的說法時，
也就是他們被迫要接受大限就在眼前的事實了。

人，要如何面對自己最後的日子？
人，要如何面對即將與深愛的人永遠分離的處境？
最後的日子，你選擇如何度過才能讓遺憾減到最低？
這是個好大的課題～～～

這部戲裡，
有許多屬於乘客自己的小故事。
十年來，他們的週遭已經改變了許多。
有人的夢想因此中斷，有人的心願未了。
還有個小孩黑木亮，
他的父母因為這個墜機事件痛失愛子而結束婚姻，
母親遠去異國、父親甚至丟掉工作成為流浪漢，
這個孩子，就這麼天上一刻、地上十年，轉瞬已經沒有了家庭！
而少女鋼琴家後藤琉璃子，正值叛逆期，對母親充滿誤解的恨意，
她的消失，讓這樣的親子關係永遠無法彌補，
成為存活的母親心中永遠的痛。

然而，這群人來到了未來卻又即將回到過去，
而且他們在回到過去的那一瞬間，
在2006年的這十天記憶就將完全消失在他們的腦海中，
那麼，這樣回來一趟，又有什麼意義？

黛安子十年前的工作原本是被派來照顧罹難者家屬，
現在她的工作成了在這十天中，
幫忙親屬團圓、協助機上乘客在這段日子了卻心願。

對這些乘客而言，每了卻一樁心願的同時，
也許是對他們和家屬最悲欣交加的補償吧！
原本只剩半年生命的罹癌老師，
因為這個奇蹟，見到了十年後一心掛念的學生，
完成了最後一次守護這個學生的心願。
黑木亮的父親因為再次見到兒子，重燃振作的勇氣，
以期待也許在未來父子還能再見到面。
對母親充滿恨意的琉璃子終於了解母親對她的愛，
母女相擁言和，親子關係得以彌補。
因為這個事件而天人永隔的一對好姊妹，
在這十天裡，終於達成十年前當搞笑藝人的願望，
站在小小舞台上，一圓當年兩人的夢想。
黛安子的弟弟菊介，放棄當鋼琴家的夢想，在家當了多年米蟲後，
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讓自己配得上亞紀，
終於決定振作起來，重新走入社會正軌。

而黛安子在陪著這些人度過這十天後，
深深體悟到人即使在面對無可奈何的事，
還是必須抱持著一顆不服輸的心，昂首跨步永不放棄。
於是，在她懷抱著這十天的回憶時，
她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有什麼東西已經隱隱地，不同了～～
那個混吃等死的黛安子開始有些不一樣了！
這群人回來這一趟，讓她看見～～
即使命運已經被決定了，但人還是有權利抱持著直到最後都不放棄的尊嚴！
而只要命運如此這般交回自己的手裡，一定會有什麼不一樣的！
雖然結局也許無法扭轉，
但中間的過程，人的心情和感情所走過的這段歷程，
將會改變一個人的視野，也將改變那個人的生命態度。

於是，這趟十天的時光之旅，
意義不僅只在於那些機組人員和乘客的心願得償與否，
更重要的是讓留在2006年時空的這些親友們，
得到一個雖然心酸、但充滿愛意、沒有遺憾的道別。
而黛安子和菊介這對原本生命已毫無光芒的姊弟，
在經歷這十天與哲也、亞紀的最後相處時刻後，
終於看到了生命的珍貴、時間的寶貴～～～～

＊           ＊              ＊               ＊

我想說說我喜歡這齣戲的一些很感性的理由。

第一集，當整架飛機慢慢被微黑洞吸進去時，
木內哲也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被銷融進去時，
最後那驚恐的瞬間，他想到的是和黛安子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當402班機出現在2006年時空，
第一個打開機艙門步下階梯的是竹林亞紀。
驚魂未定的她站在機艙門口，看到遠遠站在另一方的黛安子，
兩個人隔空、也隔了十年的時空，
彼此還是可以只靠幾個微微的眼神交換，
就默契十足地完成了一場心靈交談。

好喜歡友坂理惠，她真的是個好棒的演員！
小林聰美當然也很棒！
但是我覺得友坂在這齣戲裡的表現，一點都不輸給小林聰美！
她所飾演的亞紀，在知道時日不多後，
心裡掛念的卻是黛安子往後的日子。
她將這個灑脫、熱情、又很有想法的女孩詮釋得很有層次！

琉璃之島裡的琉璃在這裡成了琉璃子，（是巧合嗎？笑～）
在這裡她又長大好多，出落得越來越標緻了～～
以後肯定是個很有個性的美麗女子！
很期待她的日後表現！

還很喜歡黛安子、亞紀、哲也和菊介四個人共處一個屋簷下的時候，
那種知道會再面臨離別、但是不想輸給這個無奈的事實，
所以只能用笑來掩飾的那種淒涼和落寞.....

還有，最後一集的最後，
當這些成員們一個一個從深愛他們的人身邊消失時，
我一個人在家忍不住號啕大哭～～～～～
平常就很害怕各式各樣的離別場面，
這麼多人一下子就這樣消失，
那種傷心難過，肯定加劇好多好多倍吧～～
看第一次時，以為是因為猝不及防，太過驚嚇所致，
心想看第二遍時應該會好一點吧～～
結果一樣哭得像個豬頭～～

但是我很喜歡這樣的離去方式！
這些人，都是和深愛他們的人下棋～吃飯～散步～兜風～聊天時消失的。
雖然會很悲傷、雖然心會很痛，雖然眼淚會不斷不斷地掉下來，
但他們都是在最關愛的人陪伴下走完這最後一刻的～～
好像他們只是暫時離席、去上個洗手間、或者玩著躲貓貓一般，
隨時，又會回到他們的位子上，
繼續下棋～吃飯～散步～兜風～聊天話家常...........

我有時候會想，人為什麼會害怕離別？
是因為知道從此見不到面，心中記掛著對方，
捨不得割斷這樣的緣分吧！
而如果心中深知終須一別，
如果彼此能夠把握機會好好道別，也許就能將那份遺憾減到最低吧～～
所以，這群遭遇事故的機上人員和他們的親友，
能夠再擁有一次重新道別的機會，其實是非常幸福的。
對於頓失親人的親友而言，
心中獲得的安慰，可以成為支撐他們繼續走下去的美好回憶。
對於重回過去的機組人員和乘客，
即使在回去的那一瞬間，這裡的記憶就不復存在，
但我願意相信，對他們的生命而言，
那是最後一次如煙火迸放般的發光發亮，雖然短暫卻極為絢爛～～～

～～～～～～～～～～～～～～～

人到中年，我最深的感觸就是～～人生無常～～～
在我的週遭，這幾年陸陸續續有或近或遠的親朋好友離開這個世界。
有人因為疾病撒手人寰，
有人因為意外英年早逝，
他們當中或許有人已經年老，無法抵擋自然凋亡的定律，
但還有一些卻是青壯之軀、正值巔峰年華之時！
一次次這樣的生離死別，一次次的落淚不止，總讓我想問，
～～他們這樣的離去究竟留下什麼意義～～
這是個好大的問號，
「神不擲骰子」以科幻的手法，所提出的，其實是同樣的生命議題。

即使這個腳本看起來枝強葉弱，而且其中還有些bug有待修正，
但整體而言卻是部瑕不掩瑜、非常能發人深省的好作品。
至少，看著這齣戲，
總讓我不斷回顧起自己的這十年，也很想好好質問自己這些問題，
就這點而言，我就覺得看這齣戲非常值得了！

最後，我想在結尾放上一段劇中我很喜歡的旁白作為本文的句點。

「就算你忘了這一刻，我也不會忘記。
  我們不會忘記，402班機回來過的事。
  說任何事都會消失是騙人的。
  在我們心中將會留下回憶。
  我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刻，無可取代的回憶將會留下來。
  有一天，能笑著談這些回憶嗎？
  能笑著說，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或那樣的事嗎？

  如果是你，你會如何度過最後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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