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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點~就要被這齣戲的情節給騙了!
原本,跟隨著劇情的發展,
只覺得這部作品是在講大家族裡爭奪遺產的一場大戰,
談論的是對金錢貪婪自私的人性陰暗面。
但是隨著劇中這些女系家族成員(女性)理直氣壯地明爭暗鬥,
對照家族中歷代贅婿(男性)受盡屈辱的低聲下氣,
我發現,
這齣戲其實是一齣女性作家在面對日本男系社會壓抑女性傳統時,
對於性別歧視提出的控訴!
這真是個有趣極了的發現!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
大家可以不必同意我的解讀。

~~~家族遺產爭奪戰~~~

先來說說這齣戲的劇情吧!
創立120年的矢島家族,
已經綿延五代都是以長女當家的女系家族,
家族創立的老字號和服店矢島屋歷代都是以長女的贅婿為社長傳承事業。
故事的開始就是從第五代社長矢島嘉藏的葬禮為開端。
嘉藏的去世宣告了第六代繼承人--三個女兒的遺產爭奪戰開打!
而使情況更加複雜的是,
嘉藏在遺囑中透露了跟隨自己六年之久的情婦濱田文乃的存在,
並且囑咐家族須好好照顧這位女子。
而更令這三位千金震驚的是,
濱田文乃在首次出現於矢島家族會議時,
竟然還透露已經懷有嘉藏的骨肉。
這對原已不滿遺產分配的三位千金而言,
意味著將有另外一名即將出世的手足也擁有遺產繼承權,
對這場已經煙硝味十足的遺產爭奪大戰,無疑火上加油。

矢島家的第六代三位千金在劇中各有各的立場,
大家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各擁兵馬各懷鬼胎!
大姐藤代曾經為愛放棄長女的當家權出嫁結婚,
但後來婚變後即搬回矢島家意欲奪回家族掌櫃之權。
她在遺產爭奪戰裡,
倚靠的是她的日本舞老師梅村流少主芳三郎的幕後提點。
老二千壽在藤代結婚後,已順利覓得贅婿良吉,
名義上因而取得企業繼承權,
兩人已經齊心協力準備接手家族企業的經營權,
但也時時擔憂大姐在分配遺產時趁機搶回繼承權。
么女雛子雖然年紀尚輕,並無金錢利害概念,
但曾經也是矢島家之女的姨媽卻在這場遺產大戰中,
刻意接近雛子。
在她的慫恿鼓動下,雛子於是也一改與世無爭的態度,
勇於爭取自己的權益。

除了三位千金互不相讓之外,
各擁山頭的外圍人士其實也是各自為了自身利益而盤算。
梅村芳三郎熱心提供遺產估價的專業知識,
為的其實是將來可以獲得藤代的巨額金錢資助。
姨媽的刻意擁護雛子,
也是因為自己家中生意江河日下,
圖的是未來可以納雛子為養女,
則雛子繼承之遺產即可名正言順據為己有。
而身為矢島家族的遺囑執行人、
矢島屋商社專務兼家族老臣大野宇市,
看似身為歷代重臣,備受矢島家仰賴,
卻是長年在企業中欺上瞞下,到處收取豐厚回扣。
他更以“為矢島家做牛做馬多年,總該得到點什麼作為退休金“為由,
趁機將高價的古董納為己有,
並且買通守山員盜伐矢島家山林地的珍貴林木中飽私囊。

除了家族中的內鬨砲聲隆隆之外,
這樣一個四分五裂的家庭在面對外來的威脅--文乃時,
倒是驚人地團結一致。
往往前面的家族會議中,
三方人馬還為了遺產分配而各耍心機唇槍舌戰,
下一分鐘大家已經砲口一致對外地聯合起來,
趾高氣昂地以刻薄的嘴臉欺壓文乃。
另一方面,週邊人馬宇市和梅村則是心懷鬼胎刻意接近文乃,
對她百般示好,企圖突破文乃心防,
趁機得知有關遺產的任何蛛絲馬跡。

濱田文乃原本是染織工房的工作者,
因緣際會認識了矢島嘉藏,
後來並與已經喪妻的嘉藏展開長達六年的地下戀情。
外表柔弱的文乃其實是個內心堅強的女子,
為了深愛的嘉藏,她周旋在矢島家眾多人馬之間,
面對一次次矢島家千金們的頤指氣使蠻橫無理,
她忍辱負重低聲下氣,想盡辦法保住孩子,
並且在危難重重中驚險生下男嬰嘉夫,
然後照著嘉藏生前的指示,在矢島家來不及反應之前,
先行一步步辦妥合法的認領手續,
讓嘉夫正式成為矢島家具有合法繼承權的非婚生子女。

整齣戲的結局就在文乃產子後絕地大反攻,
於家族會議中出示嘉藏最後一份遺囑,
整個遺產、繼承權之分配大翻盤,
眾人發現奔忙暗算、爾虞我詐了數月之後,
最後竟是一場空的結局下畫下句點。

為什麼我要這麼詳細敘述這樣的情節架構?
以這齣戲的風格和內容而言,
它其實很不像描述現代都會生活的一般日本趨勢劇,
這樣的內容更像我們台灣很常見的什麼霹靂什麼龍捲風的那種描述家族企業中權力爭奪的肥皂劇。
但是用心的創作可以讓類似的內容有完全不同的呈現面貌!
首先,日劇劇情絕不拖泥帶水。
我們這裡類似的劇情可以一演演個上百集,
對白空洞粗糙、毫無重點,
一集一集的劇情就在原地打轉又打轉,
同樣是陰險狡詐的人性呈現,
“女系“只用了十一集就俐落精采地完整交代!
更不用說它花了多少經費在製作上了!
“女系家族“這齣戲既然談的是和服商社世家,
主角們光是上場用的和服就多得讓人眼花撩亂,
每一件都是美不勝收!

其實這些比較都還只是表面的編劇技巧而已!
讓我覺得這齣戲其實有更深刻寓意的,
我想應該是原作山崎豐子的小說所賦予的精神厚度!

~~~以“女系“之名  諷“男系“之實~~~

山崎豐子何許人也?
說到這位日本的社會寫實派作家,
台灣觀眾最熟悉的就是她的另一本鉅著“白色巨塔“了!
這部小說所改編成的日劇赫赫有名,
在台灣掀起的討論熱潮大概是近年所僅見!
而原著中所提及的人性傾軋、醫學界中的權力鬥爭、
乃至各個人物的內心掙扎與轉折,
在在讓人要不禁歎服山崎豐子對於人性的透徹洞悉!

所以,這齣以山崎豐子的同名小說改編的“女系家族“,
當然也不可能只是單純地討論一個以女性為主的家族陰險鬥爭而已!
我沒有看過這部小說,
單從日劇前九集,我也沒看出個端倪來!
所以,說實在話,
看著戲裡眾多人物工於心計地算計別人、圖利自己,
這樣的劇情風格其實還讓我頗覺得看不對眼!
不過,就在進入最後兩集時,
當我看到了嘉藏生前與文乃的數場對話,
當我看到嘉藏在矢島家如何隱忍一輩子的場景,
“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句話最能符合當時我心中大喊“Bingo“時的心境!

第十話的劇情詳細描述了嘉藏這位贅婿忍氣吞聲一輩子的心聲!
一幕經典的場景看得我擊節叫好!
那是年輕時的嘉藏原本和年幼的長女藤代開心地玩球,
好一幅幸福的父女同樂畫面,
剎時被闖進來的岳母和妻子松子硬生生打斷。
岳母厲聲嚇斥:
「就算你是藤代的父親,也別因此得意忘形!
  對矢島家而言,贅婿就等於下人,無論是對妻子或女兒,
  都不允許你以父親的身份對她們不敬。
  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遵從矢島家的傳統,
  專心致志讓女系家族壯大繁榮,
  你這窮小子,有幸成為矢島世家一份子,
  要一輩子記住這大恩大德,萬死不辭!」
話一說完,小小的藤代立刻一腳將氣球踩扁,
然後走到媽媽的身邊去,
冷眼回望從頭到尾只能低頭不語、唯唯諾諾跪在地上的父親。
 
這樣的場景,對照第六代贅婿良吉從第一集出現以來,
一樣也是從來沒有發言的餘地,
甚至在夫妻私下相處時,
也永遠只能接受妻子千壽的發號施令,
相信觀眾已經可以具體感受到這個家族中男女性地位的天差地別!

再回到家藏岳母的那番話,如果白話一點來說,
就是「你們贅婿只是女系家族中負責傳宗接代的工具,
負責播種而已,其他全無地位可言。」
這樣的話語,也許聽來確實荒誕刺耳,
大家可能還會一邊看一邊罵,
反了反了,這是什麼時代了,還有這種落伍觀念?
但是,如果同樣這番話裡的性別角色男女互換之後,
大家是否覺得這些話時至今日依然相當熟悉?

不管在日本或台灣,在觀念傳統一些的家族中,
女兒不也仍舊只是終究要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
娘家之事最好別再過問!
而嫁到夫家的媳婦不也仍舊只是擔任傳宗接代的角色?!
一個女人再能幹、再賢慧、學識再豐富,
終究還只是被當成生產的工具而已!
而在孩子出世後,媳婦還必須跟著孩子矮一截輩分喊長輩,
(丈夫喊叔叔的人,妻子必須跟著自己的孩子喊叔公!)
所謂的媳婦,在夫家地位是跟小孩一樣的,
不能與男人相提並論、一爭長短!!

(其實在這裡 我第一個想到的經典範例就是日本當今的太子妃雅子。
  大家只要想想她在婚前是個外交官事業前途大好的哈佛畢業生,
  婚後圍繞著她的話題就只有她生不生得出個兒子傳承王室香火,
  壓力之大導致她身心失衡,多年來已無法出席公開場合。
  大概就可以體會目前日本社會在這點上如何地封建保守。)

而如果有人覺得劇中矢島家族拘泥於以女系傳承香火實在太過奇怪的話,
那麼我是否也可以質疑,
為什麼現代社會中幾乎所有的家庭拘泥於以男系傳承香火就不會奇怪?
如果有人在觀賞此劇時,
對於男性地位在女系家族中如此低落、委曲而深覺不以為然時,
又怎能對女性地位在當今男系社會中同樣的遭遇覺得理所當然?

矢島嘉藏曾經語重心長地對文乃說:
「那些人就因為身在女系家族而瞧不起他人,傷害他人,
  從不感到慚愧,
  希望妳能將那個驕傲自滿可悲女人們的巢穴全部燒燬,
  這或許也是身為父親最後的責任!」
如果,把這句話中的“女系“改成“男系“,
可悲“女人“改成可悲“男人“,
再將嘉藏的贅婿身份改成女性的媳婦角色的話,
我覺得真是太符合現今的社會現況了!

我猜想,如果山崎豐子用一個男系家族為背景寫成這個故事,
這樣的作品內容還會不會引起讀者的側目與討論?
而這部作品如果一樣拍成連續劇,
是否還會牽動觀眾的思考,
對於劇中受欺壓的角色那麼覺得不可思議或忿忿不平?

我相信一項藝術創作,不管是文學、戲劇、美術、舞蹈....,
它呈現出來的作品中,
各個環節各個元素一定有其必須存在的理由和意義。
所以,我也相信,
山崎豐子絕不是隨意決定以“女性傳承“為主軸來討論這整個故事!
在我的解讀中,
山崎絕對是有意識地以“女系“諷“男系“,
利用女系家族中對於性別傳統的堅持,
暗示並凸顯、諷刺現實社會中獨尊男性傳承的荒謬性!

嘉藏在最後一份遺囑中一吐多年怨氣,
指定新生男嬰嘉夫在成年後與千壽夫婦共同擁有矢島屋的經營權,
並且指示長女藤代立即搬出矢島家不可再過問矢島家事。
這段遺言等於宣告矢島家120年的女系傳統就此結束,
女(千壽)男(嘉夫)共治時代即將開展!
他並且沉痛地在遺囑中表示:
“若女系家族再繼續延續下去,只會為矢島家招來後患。“
女兒們對於父親死後這場決絕的復仇大感震驚實屬當然,
但文乃代替嘉藏說出口的下面這番話則真是語重心長:
“嘉藏恨的是被傳統扭曲人生所造成的悲劇。
  小時後天真可愛的女兒們,卻因為身處女系家族的藩籬內,
  連自由都被剝奪。
  若小姐們繼續浸淫在女系家族的價值觀中,永遠都不會幸福的。
  嘉藏藉由自己的死,留下遺言破除女系家族傳統,
  這不只是報仇,而是希望藉此讓小姐擺脫傳統的控制,
  擁有自己的價值觀,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是身為父親的心願。“
說完這段話,文乃直起腰,正色地說道:
“不在意旁人的批評,能依靠自己的價值觀生活,
  人才有辦法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也許就是山崎豐子的答案吧!
過去,不管是男性或女性,看似是加害者的一方,
不也是受代代相傳的傳統觀念迫害的受害者嗎?
不偏向任何一邊的性別觀,擺脫傳統束縛的控制,
完全平等地看待兩性,活出真正的自己,
這樣的價值觀,才是未來的社會所應追求的吧!

在看到這樣的觀點後,
當我回頭想起這整齣戲,
看著這群趾高氣昂的女系家族在男性為主的社會中,
也可以和男人一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某種程度上,竟也讓我有種大快人心的錯覺。
彷彿就某個角度而言,這群女角們雖為爭奪財產而使盡心機,
卻也替女性在現實生活不可得的地位出了口悶氣。

~~~文乃的「兩面性」~~~


最後,我想來談談文乃這個很有意思的角色。
山崎豐子在這齣連續劇開拍時,
曾經期許飾演文乃的米倉涼子要演出這個角色的“兩面性“。
我沒有看過原著,
所以無法得知這個角色在小說中的兩面性所指為何。
但我猜想,
應該就是希望米倉能演出那種柔弱女子內心堅韌的一面吧。
不過,除了上述的猜想,
電視版裡的文乃,
在最後一集唱完片尾曲跑完所有字幕後,
對著鏡頭前的觀眾以非常耐人尋味的一笑作為全劇終結,
真是讓我看得不寒而慄。

這個角色從第一集到最後一集的這一笑之前,
都是個善良單純的女子。
在這一笑之前,
我都相信文乃是個沒有心機、卻被環境越磨越強的女子。
可是啊可是,為什麼最後要安排這樣一個讓人看得心裡發毛的笑容?
那彷彿在告訴觀眾,
其實你們都被我騙了,我才是裡面最有心機最深藏不露的人!
那她對嘉藏堅定不移的愛情呢?
她就算自己死掉也要保住最愛的人的孩子呢?
這一切的表象好像都要被這淺淺一笑給推翻了!
這個笑容,還真是比蒙娜麗莎的微笑還要費人疑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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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blog宣言:台灣是主權獨立的國家,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份,我支持台灣獨立(為何出現這段文:[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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