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日劇、過生活

這真是一部讓人看了要熱血沸騰的政治劇啊～～
即便戲裡全都是一群歐吉桑演員，完全沒有所謂偶像或美女，
但是結構紮實的製作和編劇完全打動我的心。
即使是一向讓我有點敬而遠之的政治題材，
這次卻能讓我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被感染了有為者亦若是的心情，
直到看完兩週後的現在，我的心中依舊澎湃不已～～

                                        背景

這部戲的故事是根據真實歷史改編而成，
即便是劇中的幾名主要角色，在當年也確有其人。（姓名對照表請見後註）

那是昭和30年（1955年），二戰結束（1945年）後十年，
日本才剛剛擺脫戰敗國的陰影，以驚人的速度實現經濟復甦的年代。
那時，日本人真可謂上下一心，
無論官方或民間，大家無不努力在自己的崗位上貢獻己力，
希望重建民族的驕傲與尊嚴，讓自己的國家重新躋身國際舞台。
然而，既然身為戰敗國，
日本當時在百廢待舉時，必然受到戰敗條約的掣肘，
諸多產業的發展必定處處受限；
在此之後，又立即要面對從各方席捲而來的貿易自由化浪潮，
讓剛剛重新萌芽的國內產業毫無喘息空間，
被迫必須迅速站穩腳步因應強大的外來挑戰。

在這樣的艱困時局裡，
旨在扶植國內產業、振興商業貿易的通商產業省更是背負重大使命。
下面這是原著小說裡的說明：
「通產省原為商工省--軍需省的後身，
  戰後又接受了外務省派來的人馬，又加上貿易廳系統的一部份人。
  除了人員來自各方，
  在施政方針上，也出現優先保護和發展國內產業，
  還是以通商貿易為中心考慮問題的微妙差異。
  風越的重工業局等原有部局屬於前者，即"產業派"、"民族派"，
  與此相對的通商局、貿易振興局系統就被視為"通商派"、"國際派"。
  這是政策上的對立，是通產省顯得有生氣的原因之一。」

這部「官僚之夏」就是以風越信吾為主角，
藉著這名「國內產業派」大將當時在通產省極力推動的多項產業政策，
以及與所謂「國際通商派」之間的論辯與權力消長，
勾勒出當年日本這段人稱「東洋奇蹟」的時代裡，
公職人員（政務官與事務官兩大系統）如何在國家這個大我之下，
權衡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在妥協與堅持之間擺盪的心情。

                            日劇版與小說版

對我而言，這是一部難得說得很動人的日本當代政治經濟史。
雖然劇中穿插了大量的年代紀實(1955-1969），
還有許多看起來很嚇人的經濟數據或政策論述，
但是編劇很用心地使用深入淺出的旁白和台詞，
以有血有肉的人物和故事撐起主架構，
將這些所謂「貿易保護主義」、「貿易自由化」的經濟學概念，
還有牽涉其中而不得不受其牽制的國際外交軍事與經貿情勢說得簡單明瞭，
讓我這種平常不懂相關知識與背景的外行人也能看得頗有興味。

而當我看過這部戲的原著小說後，
讓我更想向這齣戲的腳本家橋本裕志致意的是，
他除了將原著比較少著墨的時代背景交代得極為詳盡生動，
讓觀眾對於大時代與小人物的相互牽引有更具體的感受之外，
日劇版比起小說版還多了更多人性的向陽面，
讓影像化的這部作品呈現出不同於原著的溫暖和感動。

這部小說由經濟小說家城山三郎所寫，1975年出版。
小說的筆鋒明顯現實冷調許多，
雖然故事主軸不變，
但文字集中於描述通產省內幾次關鍵變動下的人物心境，
還有風越信吾在斟酌這些人事變遷時的心路歷程。
日劇版則是將這種派系傾軋的格局拉開，
將故事重心放在時代、官僚與產業的三方互動上，
並且加強著墨日本在受到貿易自由化衝擊時，
通產省「國內產業派」如何勉力不讓受害企業重創不起的努力。

日劇一直讓我非常讚賞甚至尊敬的是，
無論真實世界可能有多麼陰暗或現實，
但在日劇的世界裡，
絕大部份的創作都還願意突顯理解對方、包容異己的價值。
那種對應世間的態度，說是一廂情願的天真也罷，
但我寧願相信這是一種對於人世良善理想的堅持。
在這齣「官僚之夏」裡，
容或有不同（政治）派系不同（經濟）學說的論戰，
但編劇強調的是各方在激烈論辯和鬥爭之餘，
大部分人其實都是為了讓自己的國家更美好，
只是所選擇的方法不同罷了。

有了這個基調，
這齣戲裡描述官僚彼此競爭拉扯的宦海浮沈才跳脫了爭權奪利的小我格局，
讓觀眾看見了人性美好的可能性和政治人物可能懷抱的熱忱與使命感。
劇中風越帶領的國內產業派和玉木為首的國際通商派，
他們彼此既競爭又互助、既對立又惺惺相惜的精神，最是讓我動容。
甚至當池內將首相職位交棒給敵對派系的須藤時，
故事中強調的亦是國家階段性發展需要不同想法的人才來領導。
那裡面沒有絕對的是非或對錯，
而是在彼此理解並且尊重之間，
進行即使激烈但依舊理性而非意氣的君子之爭。
這樣的境界或許在現實中即便存在也極為少有，
但我毋寧相信這也是日本常民文化中所特有，
期盼透過戲劇化育人民，
而在作品中不斷提出一種美好價值存在的可能性，
讓觀眾思考並且願意追求～～

然而要說這部作品裡的故事太過簡化或理想化，
還不如說當年的時代氛圍確實可能造就了一群一心為國無私無我的菁英官僚。
我在瀏覽這部戲的官網時，
發覺劇組很有心地找到劇中作為主要角色藍本的幾位真實本尊。
其中一位是佐藤浩市飾演的男主角風越信吾依據的真實人物佐橋滋，
另一位則是堺雅人飾演庭野貴久的本尊三宅幸夫，
這兩位今年都已高齡八十五。
而當我覺得劇中最戲劇化、最不像真實事件的情節
就屬庭野後來一個人硬著頭皮一邊翻字典一邊用簡單而生硬的英文，
與IDN電腦副社長強力交涉日美電腦專利權時，
我卻看到官網上訪問到三宅幸夫本人，
回顧並笑談這段確實發生的當年往事。

所以何謂理想何謂現實？何謂戲劇何謂真實？
我相信這部戲一定在某些部份美化了當年這些政治人物的某些心境或事蹟，
然則我也願意相信，
這部作品還是相當程度還原了當年某些政策法令背後的故事和動人的心情。

                                看看別人  想想自己

看這部戲時，最讓我感慨的就是，
現在的台灣是否存在著這樣的政治人物？

日本的昭和時代在經濟上面對以美國為主的貿易自由化大軍逼近，
在外交上更是正值冷戰時期，需要美軍的保護與支援。
在對本土產業採取保護或開放的抉擇時，
日本政府面臨無比複雜的兩難，
最終還是受到外來強權的壓迫而面臨部份產業被犧牲的局面。
這場保護產業與開放市場的拉鋸戰，
其實相當程度與當今台灣的經貿處境竟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看著風越這支保護產業派雖然在全球化浪潮中不可避免地節節敗退，
但依然螳臂擋車地想方設法希望讓國內產業的受害程度降到最低；
我想到的是，本國的官員們恐怕卻是大多數早已喪失主體性，
一味只想急急向大國輸誠，連抵抗都嫌費力吧～～

看著劇中一個個被政府官僚犧牲掉的中小企業血淚故事，
那場景竟也和當今台灣的產業現況有如此高的相似度。
而在紡織業廠商集結在通產省外抗爭的場面裡，
最讓我感傷的是，
時任紡織局長的鮎川與產業界同樣痛心政府的背棄人民，
但是在台灣，
我不知道是否還有這樣願意與弱勢人民感同身受的官員或政治人物？

最耐人尋味的是，
本國的蕭副總統此前不久才在某公務員受訓場合中指名推薦本劇，
說這是每個公務員都應該欣賞的作品.....
我在想，
這齣戲裡除了提到官僚們戮力奉公的敬業精神值得公職人員學習之外，
以劇中最後本土產業派的風越無語問蒼天地喟嘆日本未來將何去何從，
這樣結論的戲竟得到大力推動與敵國簽訂貿易自由化協定的政府副元首推薦，
這是蕭副個人語重心長的無奈喟嘆？
還是幫他寫這份講稿的執筆人要惡整可能根本沒看過這齣戲的副總統？
總之，看到這則相關新聞後，又一邊對照著劇情，
我心裡一直存在著這「微妙」的疑問～～

                                           結語

最後的最後，
我想特別一提的是這部戲的技術部分。
當我在瀏覽官網時，看到TBS為了製作這部戲，
不僅在美術場景上還原了昭和時代的街町屋舍，
在道具的究極上真是做到讓人很想拜倒的境界。

小東西諸如早年的電視、冰箱、洗衣機這種家電考究到如實呈現這也就罷了，
就連第一集中重點描述的曙光汽車當年千辛萬苦所開發的第一款小汽車，
劇組也老老實實地真的就給它做了出來。
從雛形車到加上外殼，
從裡面的汽缸、風扇到機件全都是專門為了這部戲而製作～～
後面幾集裡大澤無線一開始製造的收音機、
甚至後來被庭野說服改走電腦開發，當時被社長拿在手上的電腦原理手冊，
也全是毫不含糊按部就班地依樣畫圖製作而成～～
這種由裡到外的講究程度，簡直到了駭人的地步！




                                                     （劇組特別準備的當年的各種香煙）

所以，無論本國的副元首是否真心推薦本戲，
光是為了人家這種認真到骨子裡的精神，
我都該給這部戲用力推薦下去～～～

這部絕對是我的夏季首選。
我很久沒有被政治劇感動到了，
就連"Change"都沒有帶給我這麼深刻的感受。
雖然下面這個結論很八股，
但是，真的，
這是一部絕對值得所有人，包括公職人員都好好靜下心來欣賞的好戲！

本片日文原名：官僚たちの夏
中文譯名：官僚的夏天、官僚們的夏天、官僚之夏

註：

本劇中的主要人物在歷史中皆確有其人，
劇中角色姓名甚且在讀音上均可直接指涉到真實人物。
以下為對照表（角色、真實人物、演員）：

風越信吾（佐橋滋がモデル）：佐藤浩市
庭野貴久（三宅幸夫がモデル）：堺雅人
鮎川光太郎（川原英之がモデル）：高橋克実
丸尾要（松尾金蔵がモデル）：西村雅彥
牧順三（両角良彥がモデル）：杉本哲太
山本真（阪本春生がモデル）：吹石一恵
片山泰介（山下英明がモデル）：高橋克典
玉木博文（今井善衛がモデル）：船越英一郎
池內信人（池田勇人がモデル）：北大路欣也
須藤惠作（佐藤榮作がモデル）:平塚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