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日劇、過生活

其實，這是一個很大的題目。
總覺得以自己的禿筆，絕對寫不好這樣一個可以成論文的主題。
但，這又是一個很吸引人的題目，
彷彿寫完這篇，自己又像是可以往前踏出一大步，
於是，我把這篇作為自己的一個挑戰，看看自己能達成多少～～～

上面這是廢話了，廢話當然要少說，
所以，接下來就直接進入正題！

“拜啟，父親大人“（台譯：料亭小師傅）
這部作品從標題開始就點出“父親“這個意象的存在。
然而，吊詭的是，
這個在標題中就存在的主要人物，
也就是小廚師田原一平寫信、說話的對象“父親“，
其實卻是從頭到尾的“不存在“。

一平的母親雪乃在年輕時未婚產子，
母子之間多年來對於「父親是誰」這件事一直處於僵持狀態。
一平怎麼問，雪乃就是不說。
整齣戲裡，一平從第一集猜到了最後一集，
懷疑身邊認識的一些人，甚至因而差點毀了自己的純純戀情，
然而，到了結尾，腳本家倉本聰還是沒有給個答案，
甚至連個真正的暗示都不給。

這個父親之在／不在的意象，有其矛盾與衝突之處，
我在想，這會不會是倉本聰自己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課題，
所以這個問題一直不斷以不同的形式出現在他多年來的數個作品之中？
當然，這只是我大膽而不自量力的猜測，
畢竟我到現在也只看過“來自北國“、“溫柔時刻“（台譯：溫柔時光）
和這齣“拜啟，父親大人“，
（“川流入海“在此不做討論，
  因為這齣戲為了配合另外兩位腳本家及製作上的主題，
  我猜測，在創作方向上已經受到不少的限制。）
所以，我就姑且說是我以這三部作品，
小小窺探一下倉本聰眼中的父親形象吧！

 
           “來自北國“（1981- 2002）

這部倉本聰的經典之作（話說回來，他的作品哪一齣不經典哪！！！）
說的是黑板五郎與妻子離婚後，帶著一雙兒女（小純、小螢）回到家鄉北海道，
以開疆闢土的精神，在北地的森林裡自力更生，
辛苦撫養這對兒女長大成人的生活歷程。

在這部作品裡，黑板五郎身兼母職，
在近乎完全沒有文明、沒水沒電的荒地裡，
一點一點教導孩子們如何取自大自然、生活在大自然、也珍惜大自然。
小純和小螢從小學二、三年級開始，
跟著爸爸從最都市化的東京來到沒有自來水、冰箱、沒有電燈電視的北海道破屋展開新生活。
那彷彿是人類回到最原始的狀態，一切從頭開始，
此時，父親的存在是極為重要的。
兩個什麼都不會的孩子彷彿是森林中初生的兩頭小獸，
必須靠著父親過去成長過程中累積的經驗傳承，才能在如此荒涼的森林中存活。
黑板五郎教導孩子如何從小河中引水至小屋、如何自己架木蓋屋、如何利用風力發電，
在這段歲月中，黑板五郎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
讓這兩個孩子學會如何與大自然和平共處。
此時的黑板五郎，是個偉大萬能的父親，
因為孩子們親眼看見爸爸的努力，化為實際的成果，
家裡完全不需要向公家單位申請，就可以自己有水有電.....

然而，黑板五郎另一方面也是個忠厚善良卻不擅言詞的鄉下人。
面對孩子們逐漸成長，進入叛逆期、乃至成為血氣方剛或為情所困的彷徨青年，
教育程度不高的五郎不知該如何與孩子們溝通，親子之間開始有了距離。
五郎的只會身教不擅言教，像極了現實生活中的許多父親，
雖然有滿腔的父愛，卻不知該如何適切表達。
父親加諸於一雙兒女的期待，開始讓親情形同枷鎖，
相對於兒女長大後想要獨立自主的心情，
那幾乎就是每個尋常家庭都會面臨的衝突 --
親子關係由親密轉為緊繃，爆發衝突，或轉為冷戰，
父親的地位受到挑戰，兒女對父親展開峻拒，然後遠離.......
這種崩解的關係，或許要到多年之後，
當孩子逐漸了解父親的用心，當父親學會放下擅自加在孩子身上的期望，
然後這樣的關係才會開始破冰，重新和解......

黑板這一家的親子關係，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
體驗了親密--緊張--崩解--修復的每個階段。
當黑板五郎從偉大的父親、經歷過傷心的父親、仁慈的父親、等待的父親，
重新回到幸福知足的父親形象時，
這齣“來自北國“至此終於圓滿落幕～～～

“來自北國“這齣跨時二十一年的鉅著，
其實就是以親子關係為主軸，
輻射出倉本聰對於大自然、對於家庭、對於人生種種觀點。
而黑板五郎這個從頭至尾最為重要的核心人物，
也許某種程度代表了倉本聰心中一個雖然不盡理想，但卻平凡真實的父親形象--
樸拙、沈默、實在、良善。

“來自北國“整部作品最後完成於“2002遺言“篇。
最後所謂的遺言，其實不是有誰死去，
而是黑板五郎試著寫出自己想告訴兒孫們最重要的事，
留下一種彷如精神遺產的東西。
我想，這應該就是倉本聰最想對後生晚輩所說的話吧！
一種自己走過七十年後，回顧過往，很想對兒孫們好好述說一番的心情，
還有自己累積多年的生命經驗～～～
那也許可以稱之為傳承吧！
一種人類經驗的薪火相傳，
希望自己所愛的後輩們可以瞭解，可以看見自己所看見的世界的那種心情.....

           “溫柔時刻“ （台譯：溫柔時光）（2005）

時間來到了2005年1月，背景同樣在北海道，
倉本聰發表了新作“溫柔時刻“。
故事主軸同樣談的是從緊張、崩解到修復的父子關係。

湧井勇吉和拓郎這對父子其實一直處於彼此陌生的狀態。
勇吉由於工作的關係，長年駐在海外，
孩子的教養教育問題，全都丟給妻子小惠。
進入青春期的兒子拓郎其實本性不壞，
卻因一場爭執讓母親意外車禍喪生。
父子因為這件事故重新團聚，
卻也由於親子長期陌生，兩人都不知如何溝通，
結果讓事態越演越烈，終至決裂.........

同樣是沒有母親這個溫柔的潤滑劑角色居間調和，
“溫柔時刻“裡的這對父子，彼此思念卻完全不知如何接近對方、關愛對方。
整齣戲，是勇吉毅然辭退高薪工作，來到亡妻故鄉北海道為她完成遺願，
從大世界退居到小小世界，重新學習待人之道，
修補自己內心的反省過程；
同時也是兒子拓郎彷彿以學陶為修行，
鍛鍊自己心志、向父母贖罪的過程。
當然，這也是一條父子修復關係的遙迢長路，
勇吉透過每晚與愛妻亡靈的對話，向自己的內心探索，
重新省視與拓郎的父子關係。

在劇中，倉本聰安排了許多不同的親子關係對照組 --
一位千里迢迢來北海道探視兒子的老母親，
一對穿著父子裝來到“森林之鐘“咖啡館喝咖啡的父子，
還有一樣從忙碌的大世界帶著妻兒前來短暫渡假並探望勇吉的過往同事，
以及拓郎學陶處“皆空窯“的六介師傅父子.......
那彷彿是不時在提醒湧井這對父子，
遠方，還有一個自己的至親，等著你敞開胸懷，握手言和～～

湧井勇吉對拓郎而言，曾經是個不存在的父親。
在最重要的成長時期，父親長期缺席，
想必造成拓郎心中某處，一直有個空虛無助的缺口吧！
而對於一個兒子來說，也許母親能夠給予的，真的和父親不同；
在身高開始抽長，當自己突然意識到身體長大了，但心智卻懵懂彷徨之際，
作兒子的確實需要一個父親在前方指引，
那形象也許抽象也許真實，至少都是個可以商量、學習或倚靠的對象。
所以拓郎後來在學校受欺負時，因為被暴走族學長所救，
乃至後來和學長走得很近，甚至將學長的別號刺青在手臂上時，
其實我覺得，拓郎恐怕是在無意識中，
將那學長視為另一種父親的替代形象吧～～

有趣的是，這讓我想起其中有一集新婚夫妻發生“初夜困難“的片段。
北鐘的老板娘將新婚妻子帶開，準備好好“開導“她時，
勇吉也身負重任，
試圖將“男女之事亦須以禮相待“的道理委婉說給這年輕的丈夫聽。
此時的勇吉，確實是要擔負起相當於父親的角色，傳承男人的經驗，
卻因為自己對於父親這個身份的陌生，加上話題又十分“敏感“，
話，說得艱澀迂迴，效果實在有限。
這一幕，雖然有其喜劇效果，
卻也真實反映出父親這個角色也是要學習的。
勇吉長期以來，一直是個實質上不太有存在感的父親，
對他自己，對拓郎，都是。

幸運的是，拓郎是個本性善良的孩子，
還願意偷偷留在父親附近，用時間和努力來贖罪。
也幸運的是，勇吉是個願意內省的父親，
這段父子修復關係之路，走得雖然辛苦，幸好還能修成正果～～～

        “拜啟，父親大人“ （2007）

時間來到2007年，倉本聰給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腳本。
首先標題就點明了父親的存在，
但來到劇中，這個一平從第一集就掛在嘴裡不斷向他說話的父親大人，
卻是從頭到尾的不存在。

然而，雖然這個人物隱而未現，
父親的形象在這部作品中卻又俯拾即是。
龍師傅是我認為倉本聰心目中最接近理想的父親形象 --
沈穩持重、深知人情世故、猶能冷靜客觀、進退有據。
他時常成為一平商量心事的對象，
也時時給予一平不過份介入但適度關心的協助。
除了龍師傅，
這齣戲裡其實保師傅、熊澤老爺、小說家津山冬彥也都具有父親的身份。
雖然這裡面每個父親角色或多或少都有屬於自己的缺點 ---
保師傅身為贅婿的隱忍讓女兒繪理都看不過去，
熊澤老爺的外遇讓兩邊的家人都經歷多年的痛苦，
津山冬彥的情感記錄似乎也頗為輝煌....
不過這不也很寫實嗎？誰說人一旦成為父親就自動變得完美無缺？
而這些人縱然有其人性上的弱點，但依然有很明確的父親形象--
保師傅身為阪下二廚，仍有長輩的威信，還能指引見習生時夫職場倫理和規矩；
熊澤老爺到臨終前還念念不忘阪下的未來發展。
身為父親，為了保護阪下，他懇求龍師傅退出廚房，
讓贅婿能獨當一面，和律子共同開創阪下的未來。
而最能表現津山冬彥身為父親的部分，就是那場父女在法國餐廳鬥嘴的場面了，
那完完全全就是父親寵溺愛女、女兒向父親撒嬌任性的親暱互動啊！

一平因為從小無父，想必在成長過程中曾經不斷尋找父親的形象吧！
他不時向母親雪乃要求答案，
也常常在生活週遭觀察、猜測“可疑“人選。
雖然到了劇末，這個父親形象一度好像呼之欲出，結果卻又是一場空；
然而，劇中那些在一平生活中出現過的許多父親形象，
彷彿也像在告訴一平，
如果真的找不到答案，那麼雖然無奈卻也只有接受～
而父親這個意象，雖然“不在“，但其實也是“無所不在“啊～～
所以，後來這個“父親大人“到底是誰，
好像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至少，對我而言，這個人到底是誰，
看到最後，真的是一點都不重要！

              小小結語

這個題目談到這裡，只能算是小小淺談一下而已。
自己覺得這樣整理下來，讓我對“拜啟“中的父親意象比較清楚一些了，
但覺得談得還不夠深入。
這是我能力不足，也是因為下面有其他作品的心得等著動工，
無法在這個題目上久待。
嗯～有點草草交差的感覺，
就，對大家有點抱歉囉！
就算是，給個引子，歡迎大家自己再往下去思考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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