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日劇、過生活

五年前的這一天，和我上班的任何一天都一樣。
只不過，那天，我得了歷年罕見的重感冒，
鼻塞、喉嚨痛、而且全身無力、頭昏腦脹，
其實那天我應該要在家休息的，
但因為人手問題，還是必須抱病上班。

因為是重感冒，所以下午三點我是頭重腳輕地「飄」進辦公室的～～～
坐上了坐位，戴上了口罩，
我照舊掃描了當天進來的近千則外電。
新聞照舊無聊枯燥，
我照舊大概只需要用一半不到的腦力就可以應付完這天的新聞作業了。
那時我心想，這對重感冒的人而言，還真是謝天謝地的一天哪！

在一如往常地忙完新聞篩選、分稿、篩選、發稿、編輯稿單後，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了三個多鐘頭了。
接著，飯也吃完了、藥也吃了，
然後我又繼續開始follow 晚近的最新外電，
嗯～～看起來一切無事。很好！
七點半、八點、八點半，
各國領袖元首都乖乖的，沒有給我作亂～～
八點五十分，
看起來這天即將平安地結束，
我已經收拾好桌子，書包也準備背起來了。
隔著厚厚的口罩，我吸吸鼻子，
心裡想著的是，回家後我要好好洗個熱水澡，
然後，將自己深深埋入枕頭裡，好好睡上一整晚，
慰勞自己無法休假的辛勞，好好疼惜一下重感冒到快要虛脫的自己！

就在我即將站起身來背上書包之際，
我盡責地在關上電腦前，又看了最後一次螢幕上的外電。
這時，我突然看到一行字，
那是某家外電突然跳進來的一行urgent news:
這行英文字翻成中文是：
「一架飛機疑似撞上美國紐約世貿中心」
就這樣，連個標點符號都沒有！
嗯？我雖然重感冒、還頭昏腦脹，不過腦筋還算清醒。
這個新聞不太尋常！
一開始我只是想，
會不會又是那種輕型小飛機，然後碰上個業餘的烏龍駕駛員，
然後技術不佳，又運氣很背，
於是就不小心撞到了世貿大樓的一個角落？
畢竟這種事雖然不常有，但也偶而會發生！
我想，一開始這些在新聞最前線的外電記者大概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我把這個小小的新聞訊息報告給長官，
他狐疑地抬起頭皺皺眉，將組裡的電視打開，
找到ＣＮＮ頻道，音量扭大，
但是，一切都還太初步，
沒有畫面，只有主播念著跟我收到的外電差不多的一點點文字稿而已～
看起來一切狀況都還不明。

接著，沒有幾分鐘的時間吧！
我電腦上的外電又一個 urgent 進來了。
「另一架飛機疑似撞上世貿中心！」
這是什麼跟什麼？愚人節開玩笑嗎？
世貿大樓有磁鐵，專門吸小飛機撞上去嗎？

我那時坐在椅子上，左手上還抱著收拾好的書包，
右手拿著滑鼠繼續在螢幕上點著，
心裡想的是，開什麼玩笑？
我重感冒耶～～是哪兩個冒失鬼專挑這天來整我？
接下來，外電突然開始啪啪啪不斷「長出」一小則一小則的後續報導，
每則都只有五十、一百字，但是內容極為怵目驚心，
新聞更新得極快，速度異於往常，
我越看心裡越毛，
於是趕快隨時跟主管報告：
飛機看起來是撞上去的，不是不小心的，
而且，那是大客機，不是小型飛機！
兩架都是大客機！滿載乘客的大客機！

那時候，才剛剛過晚間九點，距離整個事件發生不到十五分鐘！
ＣＮＮ才剛剛開始有畫面，但都是很模糊很混亂的街頭場景。
街上行人看著天空、開始狂叫，
所有的人驚惶失措，有人在街道上無助地奔跑，
主播開始報出飛機的班次型號、班機的起降地點、機上人數至少三、四百人.....
當時正是紐約的上班時間，大樓裡面可能人數數千....
看起來，事情頗大條了。
不過，這時候我們還完全沒有頭緒，
完全無法想像這到底發生的是什麼狀況！
是空難？是人為意外？還是什麼更恐怖更無法預測的事件？

同事之間一開始還嘻嘻哈哈地開著玩笑，
看著看著，都漸漸沈默了！
每個人盯著ＣＮＮ的畫面難以置信，只知道呆呆地看，
我則是一邊看ＣＮＮ、一邊跟著不斷不斷跳進來的外電看，
口中並不時將最新的外電狀況即時翻譯報告給長官！
很快地，長官這時候下達命令了，
我，繼續留下來，所有同仁停下手邊原有的新聞翻譯，
原來翻譯好的新聞全部作廢，
全組全員留下來加班！
九點半，
本來要接在我下班後繼續看外電的夜班主管也到了，
這時候也被下令聽命於我，
由我繼續看外電、篩選外電、分門別類，
然後所有同仁由我這邊接下片片段段的新聞開始翻譯。
我還沒來得及哀號這悲慘的加班，
突然間，我就看到ＣＮＮ畫面底下的跑馬燈閃出美國五角大廈疑似著火的消息！

“PENTAGON ON FIRE!“
我永遠記得我看到這個消息時，
一邊念著這行字立刻告知我的長官，
一邊整個人頭皮發麻，寒毛直豎。
當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嗎？！！！」
我馬上將美國國防部著火這個消息跟長官說了，
我們兩個面面相覷。
我相信，以我和他多年的國際新聞經驗，
我們當時在心裡想的一定是同一件事！
事情，很大很大很大條了！
這一夜，我們別想回家了！
這大概是我和這個主管參與新聞工作以來最嚴重的國際事件了！
我還記得，當五角大廈著火的消息出現後，
我整個人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
那時候，我早已忘了重感冒這件事，
也忘了到底要加班到什麼時候這種事，
當時我心裡想的是，這個世界，要面臨末日了嗎？

那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心情變化，真是讓我畢生難忘！
當時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我親愛的家人。
我想，爸爸媽媽他們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也許，全台灣只有像我們這些接觸最新國際新聞的人
才知道這個世界這一刻正在發生恐怖的重大事件吧～～
我打電話給火星人也不敢說太多，怕他擔心到睡不著覺，
所以只是簡單地說會加班到很晚很晚，不用等門了。

然後，你可以說是那種新聞工作者的使命感吧～～
或者，就是身為一個人最基本的對人類和平的憂心吧～～
在整個事件逐漸明朗化，
知道這真的是一場恐怖攻擊後，
我們所有相關同事真的是全神貫注在手邊的工作上！
我要盯外電，將所有第一時間取得的新聞分門別類，
然後等待後續訊息，然後仔細瀏覽每一行新聞，
然後決定要在哪個timing、將這些外電發成哪些稿件，
然後我要控制每個同仁手上的稿量，平均分配，
同時還要上網尋找相關訊息、圖檔、背景資料等等.....。
負責翻譯的同仁也非常辛苦。
一整晚先前翻譯好的數千字新聞已經全部作廢，
接下來等待著我們的，是整整十二大版的空白版面要我們填進去！
而這時，距離報紙的截稿時間只有最多四個多鐘頭了！

算一算，那天晚上，在如此壓縮的時間內，
每一個同仁都翻譯了超過兩個新聞版面的字數！
扣掉照片的空間，
當晚那四個多鐘頭裡，每個人都翻譯了五、六千字吧～～
那是平常我們一天工作量的四、五倍之多！

事件的發生是如此之快，
整個新聞的發展從可能是小意外、到也許是大空難、
不到一小時間整個情勢明朗，
知道這是當代國際史上前所未見的恐怖攻擊事件，
拜高科技之賜，
我們很快就掌握了所有的狀況。
但也因此，那天晚上的工作心情起落也是前所未有的劇烈。
我一邊手上不斷敲打著鍵盤、點著滑鼠，
眼裡瀏覽著數不清的、幾乎是不到一分鐘就更新一次的外電，
腦子裡不斷轉著要如何編輯手上的新聞、如何呈現各個版面的角度，
但是，心裡卻是不斷不斷地淌血，還有深深的恐懼！
如果，這樣的事情都可以發生，
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樣的恐怖和黑暗是不可能的？

那一晚，從九點開始，
我整個人埋首在數百則外電裡，
沒有空理重感冒，也沒有時間管鼻塞了，
我的手心微微冒汗，是因為緊張吧～～
我很久很久，沒有這種與世界歷史同步脈動的臨場感了！
以前，自詡什麼陣仗沒看過，
總覺得已經是新聞沙場的老將，
但在這一天，
我突然有種身為渺小人類的終極悲傷。
那是一種什麼都無法改變的無奈，
我手上僅僅能做的，就只是將這些事實，
透過我的理解，轉換成中文，然後讓讀者知道而已。
這樣的工作，不會改變任何事實，也無法扭轉任何局勢。
我只能一直坐視著這些事情在我眼前不斷發生～～～

那一晚，我手邊不斷整理著這些隨時必須更動的新聞訊息：
世貿中心火舌四竄、窗玻璃不斷碎裂往下飛散、
死亡人數不斷上升、有人從高樓上不斷跳下、
消防人員從防火梯衝上去救人了，
世貿大樓坍塌了～～又一棟垮了～～附近另一棟大樓也跟著垮了！
街道上的人群或抱頭鼠竄或無助地尖叫......
突然之間，ＣＮＮ畫面上一片煙霧瀰漫，
是大樓坍塌之後造成了濃濃煙塵，
以世貿大樓為中心一路向外輻射飛散噴發！
記者、行人全都被撒了一身厚厚的灰塵。
然後，就是那一次又一次地重播飛機撞上大樓的畫面了！
從這個角度、從那個角度，從地面拍、從空中拍，
畫面中還有行人尖叫、哭泣、哀號的聲音....
一次又一次，不斷、不斷、重複～～

那是地獄嗎？
那裡面有多少人命在裡面？那裡面又有多少家庭破碎？
我一邊緊盯著新聞發展，一邊必須壓抑著不住狂跳的心，
告訴自己必須冷靜！冷靜！
其實心裡非常害怕非常憂心非常恐懼.....
隔著厚厚的口罩，我不斷用力呼氣、用力吸氣，
我有點暈眩！我想，其實我可能快缺氧了！
拜重感冒之賜，體力也快不行了！
不過，幸好我還是這樣勉力撐到了凌晨三點多！
有這麼久嗎？
從九點多到清晨三點多，不過才六個小時的時間，
當我們一群人終於可以放下手邊的工作、坐在椅子上喘息的時候，
大家真的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距離我前一天進辦公室，僅僅不過十二個小時，
卻覺得整個世界已經反轉了！

清晨三點多，我們是整個辦公室最後還留著的一整組單位，
我們全員都留到第一批報紙印出來。
每個人，包括已經因為缺氧而必須脫下口罩的我，
全都像虛脫了一般，攤在椅子上～～
該回家了。
主管終於下達了可以下班的指令，
我坐同事的車回到家時，已經清晨四點了。
天色已經濛濛亮，遠處的雲層邊緣開始泛著微光，
我看著熟睡在床上的火星人，還有貓咪，
突然恍惚了起來～～～

這是我參與新聞工作十幾年來，
覺得最無力、最悲傷的一天～～
從這天起，接下來的大約一整個月，甚至長達半年的時間，
我每天都要看一、兩千則的外電，工作時間加長、工作負擔加重，
我的眼睛還因而得了乾眼症！
但這些都不是問題。
我難過的是，我突然一下子看不到這個世界的未來了～～
我知道美國很討人厭、很可惡！從以前就是！
我也知道美國直接或間接、殘害或迫害了其他國家以及回教世界的無數人民。
只是，這個世界真的要這樣以血償債嗎？
不這樣，就解決不了問題嗎？
這樣的冤冤相報，到底有哪一方能獲得什麼好處？
而其中最無辜的，就是夾在各方利益之間的平民百姓了吧！
顯然，政客的邏輯和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是不同的吧～～
我真的無言........

九一一事件當天時間簡表（以下為美東時間，台灣時間請直接加上十二小時）

07:58 聯合航空 175 號班機從波士頓起飛，目的地為洛杉磯。

07:59 美國航空 11 號班機從波士頓起飛，目的地為洛杉磯。

08:01 聯合航空 93 號班機從紐澤西州的紐瓦克起飛，目的地為洛杉磯。

08:10 美國航空 77 號班機從華盛頓起飛，目的地為洛杉磯。

08:40 北美防空指揮部 (NORAD) 聯絡聯邦飛航管理局 (FAA)，表示美航 11 號班機遭到劫持。

08:43 NORAD 聯絡 FAA，表示聯航 175 號班機也遭劫持。

08:46 美航 11 號班機撞上世貿大樓北塔。

09:03 聯航 175 號班機撞上世貿大樓南塔，FAA 下令關閉紐約地區的所有機場。

09:21 進出紐約的橋樑與隧道均遭封閉。

09:25 FAA 下令全美國內航班禁止起飛。

09:45 美航 77 號班機撞上華盛頓五角大廈。

10:05 世貿南塔坍塌。白宮人員緊急撤離。

10:10 聯航 93 號班機在賓州一處空地墜毀。五角大廈一大區塊傾塌。

10:28 世貿北塔坍塌。

（以上資料僅供參考。
  有關九一一事件的確切發生時間，目前有許多版本，
  上面這個版本摘自Discovery 頻道。）

---  延伸閱讀  ---

九一一發生後不久，台灣發行了不少相關書籍，
如果還有人對這樣的事件、對這樣的世界有興趣的話，
我特別推薦一本很薄很淺顯但是很深入的書，（總共才160頁的小書！）
這是由大塊文化出版的「9-11」，
作者是Noam Chomsky（譯者：丁連財）
（http://www.locuspublishing.com/product.asp?book=1111FM004#）
本文最上面的圖片即為本書封面。
在這裡我不想做太嚴肅的討論，
有興趣的人就請自行去找來看，或者，就搜尋看看吧！

Mesothelioma